新蝙蝠侠竟然有王家卫的基因！？

不知不觉《新蝙蝠侠》上映20天了，票房梗着脖子艰难来到1.3亿，猫眼一再下调预计票房，目测总票房不会破两亿。

放在往年，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影片票房的滑铁卢，主要背景是当下不满50%的全国影院营业率，而影片7.6左右的豆瓣分数和没有发酵起来的口碑，似乎也难与此前“黑暗骑士”系列相提并论。

不少观众反应《新蝙蝠侠》冗长、拖沓，缺少动作大场面，说导演非要把超级英雄当文艺片拍，简直灾难。同时，影评人和资深影迷又打出高分，大赞视听体验，为cinema振臂高呼。

仔细想来，在如此“撕裂”的评论局面中得到维持的7.6分，是不是其实是脱去了水分，实打实的“高分”了呢？

我本人对这部蝙蝠侠是颇为喜欢的，而且对这个“新蝙蝠侠”系列的未来前景报以乐观态度。

在过去以漫威唱主角的超级英雄电影图景中，上天入地解放宇宙看了太多，一回头，还有这个蝙蝠侠在梗着脖子对抗现实世界的黑暗，不禁让人热泪盈眶。

不忘初心的马特·里夫斯

大家普遍反应《新蝙蝠侠》像《七宗罪》《十二宫杀手》《唐人街》等等经典罪案片。蝙蝠侠作为DC（Detective Comics直译“侦探漫画”）的当家英雄，在重启新的一个系列时，回归到侦探类型上，是特别好的一个思路。

有一定观影积累的观众都看得出来，马特·里夫斯是个迷影情结很重的导演。巧不巧的是，这次在《新蝙蝠侠》当中，他的许多手笔和调度都是在致敬“新好莱坞”往后这几代，恰好是80后、90后中国观众普遍比较熟悉的一波导演和作品，大家看得格外亲切，也格外感慨。

今年颁奖季的某个晚宴上，我们看到乔治·卢卡斯、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弗朗西斯·科博拉同桌相聚。那几颗白头发当年横空出世，对好莱坞和全世界的商业片制作产生的影响，真的是不可复制的传奇。

奥斯卡颁奖典礼也忙不迭致敬今年迎来50周年的“教父三部曲”。其实，《新蝙蝠侠》可以按照一部“教父式”的超级英雄电影来理解。

首先，影片的故事围绕一个堕落腐化城市中的犯罪网络展开，调子非常黑。

摄影师格雷格·弗莱瑟，也就是《沙丘》的摄影师给《新蝙蝠侠》找到了一个暗黑神秘的影调，而且极大地发挥了自己营造气氛的专长，把气场拉满，非常镇场子。

许多人物的出场都有着肖像一般的亮相，在故事行进过程中也偶尔凹个造型。这和“教父三部曲”摄影师戈登·威利斯的某些手法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两部作品都是要做出一个成长型的英雄——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和麦克·柯里昂；同时还要描绘出一个复杂的权力关系网络。有大量的低照度室内戏和密集的对白来交代各种微妙的关系和权力的暗流涌动，这些是漫画迷和资深影迷比较容易啃下去的内容。

《新蝙蝠侠》的配乐，主题极其鲜明，看完一遍电影能在脑子里震好几天。由迈克·吉亚奇诺（代表作《飞屋环游记》）操刀的音乐主题是在电影开拍之前就写好了，全片同一个主题的各种变奏铺的相当满，这还不算估计是花了天价买来的《Something in the Way》和反复出现的《圣母颂》。

在配乐方面，思路、格调，以及工作方式都颇为古典。大家想一想，是不是尼诺·罗塔的音乐主题一出，你就梦回教父的办公室？里夫斯就是这么计划的。他追求的“符号化”不是单纯说我拍一个新的蝙蝠侠出来，而是要满足自己在塑造一个英雄形象上的全方位的野心。

杜比视界实验室邀请了《新蝙蝠侠》的主创团队聊了两期节目，一期讲摄影，一期讲声音和音乐，干货非常多。

感兴趣的影迷不妨去看看里夫斯是怎么构思自己的电影的，又是怎么通过好莱坞的工业实力去实现自己在视听上的理想的。

除了回归侦探类型、致敬好莱坞黑色经典之外，从带有传奇性质的《科洛弗档案》、《生人勿进》（美版），《猩球崛起》第二部和第三部，一路拍过来，里夫斯还保持了自己入行以来一贯的价值取向——关心社会现实和人类命运。

这个弄不好就是伟光正的道德高点并不容易拿捏，但每每都让他找到一个特别适合的故事框架去承载，把其实并不高级的思考讲得比较顺耳。

《科洛弗档案》除了“伪纪录片”的花活儿，实则非常微妙地带入了美国后911时代的社会心理状态。影片90%的时间都看不见巨型怪兽，而是以一堆真人大小的小怪兽潜入城市的毛细血管。

那种危险就在身边，黑暗逐渐吞没城市的近身感，是基于他对当时世界局势的敏锐感知而发展出来的设计。他一直都是用一个自己喜欢的类型和框架，去表达对当下社会心理的思考，这一点是他的电影很容易让观众产生心理共鸣的原因。

这一版蝙蝠侠里面，城市的凋敝是人内心困顿的投射，整部作品具有非常强烈的现实属性，是超级英雄电影中少见的强调心理写实的一部作品。

拒绝做继承者的布鲁斯·韦恩

粉丝习惯叫布鲁斯·韦恩“老爷”，默认了蝙蝠侠的成熟属性，但《新蝙蝠侠》显然是一个成长故事。电影开始介绍布鲁斯刚过了两年双重生活，作为夜行动物的代价正在蚕食他的身心健康，还没有摸索到一条可持续道路。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观众感觉这个蝙蝠侠的魅力一般吧。他一直处在“搞不定”的苦闷状态中。在打斗中，影片还展示了很多蝙蝠侠挨打，装备效果一般的细节。他不像人们熟悉的那样勇武，无坚不摧。

城市的破败，雨夜的压抑更外化了他的焦虑和纠结。的确不是所有观众都能先把这种“毒药”喝下去再耐心等待后面的“解药”。

更“掉粉”的是，他连高富帅也不想装了。在罗伯特·帕丁森以布鲁斯·韦恩露面时候，除了葬礼一场，没给他安排任何“上流社会”戏码。不做蝙蝠侠的时候，他基本是面目苍白，头发没洗的状态。

这种彻头彻尾的颓丧，将哥谭市光鲜亮丽的一面也在电影中抹去，彻底放弃“哥谭折叠”而全面坠入不可救药的崩坏，展示了这部电影一黑到底的决心。

“哥谭之子”韦恩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成为了这个城市同呼吸共命运的一份子，是同样无力的个体。他不是天神下凡地说让我来拯救这座城市吧，而是从内心抉择和情感关联上都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是同样渴望被拯救的一个血肉之躯。

所以当我们探讨“哥谭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同样也是在探讨“蝙蝠侠/布鲁斯·韦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前三分之二的探案过程，以抓到谜语人告一段落，观众和人物一起发现原来这一团迷雾和蝙蝠侠的父亲托马斯·韦恩有直接的关系。铺垫了这么多终于揭露出来的 “父辈的罪恶”主题，在这个时候重磅登场，准备给出最致命一击。

大部分超级英雄电影都安排一个强有力的主要反派与英雄/英雄阵营形成二元对抗。但蝙蝠侠系列的反派集团一直都更加复杂。别看《新蝙蝠侠》是一个重启的成长故事，在反派的建立上真的还更上一层楼。

在找谜语人的路上，企鹅人、法尔科内等大佬陆续出场，中间卷入各种烂到骨子里的权贵，两面人遍地游走。更糟糕的是，蝙蝠侠查来查去，查到了自己老爸头上。他从始至终需要对抗的“心魔”，最后与他对父亲的看法有了直接的关联。

这种“反派”是极难战胜的。它不仅是一个大而无形，深沉腌臜的网络，还危及蝙蝠侠的个人记忆和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托马斯·韦恩在布鲁斯·韦恩的内心中一直都是正值伟大的。作为哥谭市两大家族的代言人，他的人生似乎已经被盖棺定论了，人们相信他是死于罪恶。所以蝙蝠侠就有了做复仇使者，打击罪恶的“正义性”。

可是罪恶从哪里来呢？《新蝙蝠侠》给出了一个答案——哥谭市里无净土，托马斯·韦恩其实也做过一些错事。对这一真相的发现使得父亲的形象在儿子内心深处一度崩塌了。

这是非同小可的信念危机。随之而来的是正邪对立的格局变得非常混沌，对暴力的溯源变得更加困难。观众也没办法坐在黑暗中置身事外，快意恩仇了，以至于电影最后三分之一让人感到愈发纠结。这在商业片里面，真的是非常危险的操作，只能说佩服里夫斯放手一搏的勇气。

这就是新蝙蝠侠最具挑战性的地方，他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对蝙蝠侠概念的根基做剖析。

之前的蝙蝠侠基本略过这个部分，他就是为了行侠仗义甘愿堕入黑暗的。但这次的蝙蝠侠在打击罪恶中，发现自己也有不能见光的成分，需要重新思考自己和黑暗的关系，把问题问到了根子上。

虽然这是“布鲁斯”戏份最少的一部蝙蝠侠电影，但“布鲁斯”的身份抉择不断在漩涡中复现并成为最终的落笔点。

在掩护身份方面，此前基本都是：我爸是托马斯·韦恩，那我就做继承者布鲁斯·韦恩好了。对韦恩家族这一套历史背景基本是接纳并优化利用的态度。但本片中布鲁斯好几次都流露了对“继承”这个概念的拒绝。

他认为自己是在真正践行着家族，尤其是父亲的遗志——重建哥谭——并以此作为自己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和合理性的解释。

但是事实上，随着影片的发展，我们和蝙蝠侠一起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因为你爸是哥谭的“光明骑士”，那么你就能顺理成章成为“黑暗骑士”的简单情况。

父亲的形象崩塌有双重作用。一方面，布鲁斯发现苦苦为父亲复仇失去了意义，那种卸下重担的感觉是存在的；另一方面，失去了这个出发点，蝙蝠侠还要继续下去吗？蝙蝠侠新的意义在哪里？电影终于来到了蝙蝠侠重新定义蝙蝠侠的时刻。

这个和记忆中的父亲告别，建立新的自我定位的过程，是这部电影对蝙蝠侠形象树立的最关键之处。

对比《教父》来看，电影讲的是麦克·柯里昂如何捣毁老一代关系网络，自我觉醒，亲手把自己送上教父宝座的故事。麦克不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权柄而成为新教父的。麦克，是自己决定要做教父的。

同理，《新蝙蝠侠》提出的要求是：布鲁斯·韦恩必须摆脱父辈阴影，自己想明白蝙蝠侠存在的意义，才能重生，真正成为蝙蝠侠。

电影宿命论一般地搬出了与父辈意志的分道扬镳。布鲁斯不需要做一个复仇使者，不需要为父母的死去报仇雪恨。他以全新的身份参与到哥谭的重建里面去，找到自己作为蝙蝠侠行动下去的真正意义。

超级英雄电影里的王家卫

圣经故事一直都是好莱坞犯罪片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电影的最后一幕是诺亚方舟式的大洪水场景。蝙蝠侠对哥谭的罪恶滔天已经无力回天，谜语人引来一场大洪水淹没一切。《新蝙蝠侠》从《圣母颂》开始，到大洪水走向尾声，在一个现实属性很强的叙事中描上几笔传奇性的色彩。

到此为止，都还是好莱坞范畴里的正常发挥。影片的意外趣味则被留到更深处，来自于另一个非常出味的参考，那便是王家卫。

里夫斯自己在创作谈中说他和摄影师格雷格·弗莱瑟经常一起分享参考素材。在拍摄《新蝙蝠侠》之前，他们就一起研究了王家卫的《爱神之手》。导演原话说的是“（这次）不是看《花样年华》而是《手》”。他对王家卫电影的了解程度可见一斑。

在追求60-70年代质感的创作过程中，这的确是一个精准的视觉参考。而且，这部王家卫操刀的情欲小品，不正是讲述了巩俐饰演的华小姐和张震饰演的小裁缝两个人之间充满张力的两性较量么。

《新蝙蝠侠》中的两性情感是非常克制的，但情欲张力却很足。当我们把蝙蝠侠和猫女这一组智力和体力上都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点到为止的亲密戏份和《手》联系起来看，旗袍与战袍，伪装与身份，的确是令人浮想联翩了。

里夫斯对描绘有情感沟通障碍的人颇有心得。他在处理“非正常情感关系”的过程中，偶尔融入东方意境乃至禅意，追求欲说还休的状态，已经成为他的某种标志性手段。

《猩球崛起3：**之战》

导演割舍不下的个人趣味还出现在最最结尾。在交代了各主要角色何去何从之后，留给蝙蝠侠和猫女告别的一幕。

只见蝙蝠侠和猫女骑着各自的摩托车，在远景中你追我赶，最后在隧道的尽头分道扬镳，这连接吻都没出现的一场告别，似乎有着宫二与叶问金楼一战一般的情感能量，有点从爱人的缠绵走向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一个美国超级英雄故事，在结尾还升腾出了几分东方侠义江湖的味道来。这就是作为导演的里夫斯安插的大大的私货了。

· THE END ·